黑貓白貓論 張系國 波蘭導演庫思土立卡(Emir Kusturica)最愛處理吉普賽人的故事﹐他的作品“吉普賽時 光”和“黑貓白貓”的對象都是多瑙河畔的吉普賽人。“黑貓白貓”的片名令人想起 鄧小平的名言﹕“不管黑貓白貓﹐捉到老鼠就是好貓”﹐但內容倒和這無關。在吉普 賽人眼裡黑貓代表不祥﹐白貓代表吉祥﹐可是片中黑貓白貓總是捉對出現。電影裡樣 板人物不少﹕金板牙的吉普賽黑道大爺、能用屁股眼拔出洋釘的胖歌女、腐敗的保加 利亞鐵道警察、當然還有金童和玉女。片尾的追逐﹐類似“仲夏夜之夢”但更俗。導 演庫思土立卡或許是自然相對論的信徒﹕俗到不能再俗﹐反而長出來藝術。這也可能 是段數極高的黑貓白貓論﹗但我仍然很喜歡這部電影﹐因為它不僅“搞笑”胡鬧﹐更 深一層次譜出流浪者的悲痛和歡樂。 談起流浪者﹐不免想到留學生文學。大約是懷舊吧﹐有些刊物又要找人談留學生文學。 留學生文學本來不是問題。每個國家的國民都有權到其他國家留學﹐年 輕的留學生大都喜歡舞文弄墨﹐寄回本國發表﹐就成為留學生文學。在五十年代和六 十年代台灣留學生的數量最多﹐所以在台灣就有所謂的留學生文學﹐蔚然成風。但後 來出國的門檻取消﹐出來的人多了﹐對國外的風土人情不再瘋狂好奇﹐台灣的留學生 文學就逐漸式微。留學生不是真正的流浪者﹐就如學生不是真正的革命家﹐兩者都帶 ぴ玩票的性質﹐但有時候也可能弄假成真。 二十年風水輪流轉﹐到了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大陸出來的留學生多了﹐於是一樣 出現所謂的留學生文學。例如在大陸轟動一時的小說“征服曼哈頓的女人”以及戲 劇“從美國來的妻子”﹐都可以看成這類作品。為什麼留學生文學會從台灣移植到 大陸﹐也是因為大陸人普遍羨慕留學生、對留學生的生活感到好奇。而留學生回到 本國﹐對國內“落後”的現象總是看不慣。兩個文化的衝突﹐自然有“戲”﹐成為 很好的題材。例如“從美國來的妻子”裡的妻子到美國留學就業﹐成為女強人﹐丈 夫留在上海瀟瀟灑灑幹他的副研究員﹐他倆漸行漸遠﹐最後妻子回上海逼丈夫離婚。 “從美國來的妻子”故事活潑﹐處理的是男女間永恆的問題﹐不僅在大陸演出轟動﹐ 華盛頓的大陸留學生及學人組成業餘劇團到處公演﹐雖然道具場景都很簡陋﹐仍然 受到留學生觀眾的熱烈歡迎。但是這樣的作品隔幾年人們看倦了﹐一樣會沉寂下去。 留學生文學的式微並不是壞事。作家在國外寫作﹐人們以為他是留學生文學作家﹐可 他回到國內就成為國內作家﹐一樣寫作。這樣的台灣作家很多﹕李昂、平路、施叔青 等﹐不勝枚舉。而留在國外的作家也不再是留學生文學作家﹐應該說是旅居國外的作 家﹐寫作的範圍也天寬海闊。最近在紐約的美東作協有個新書發表會﹐其中很少有所 謂的留學生文學﹐反而看到許多國內暢銷書裡看不到的嚴肅創作﹐包括詩、散文、實 驗小說等。大約因為明知沒有多少讀者﹐就不打算故意取悅讀者﹐這樣的創作心情反 而舒暢﹐反而有可能寫出傳世不朽的作品。 作家喜歡長期旅居國外本來也不是問題﹐這在歐美作家原來是很普遍的現象。喬埃思 和王爾德都是愛爾蘭人﹐卻長期住在英國。亨利詹姆斯是美國人﹐他老卻兄愛住英國。 而英國作家勞倫斯愛住法國﹐喬治桑更要跑到地中海的小島﹐和鋼琴家蕭邦一起躲起 來談戀愛。大凡作家都比較敏感、反叛性強﹐對本國某些文化或政治現象看不慣﹐就 想躲到國外去。也有不少作家在異國的環境裡反而能夠安心創作﹐或者竟從別的文化 裡得到更多的靈感。 在我國所以會成為問題﹐恐怕還是因為近代我國人既自大又自卑的複雜心理。因為自 大﹐所以如果有作家常住外國﹐就看他(她)不順眼。但是又因為自卑﹐不能不對這些人 另眼看待。龍應台回台灣當台北文化局局長﹐議員竟質詢為什麼不找國內的人當﹐就 是一例。但這樣的現象慢慢總會減少。作家不論住在國內或旅居國外﹐唯一的目標仍 然是寫出更好的作品。因此我很同意齊邦媛教授在她的文章裡提出的觀點﹕不是留學 生文學﹐而是「留學」生「文學」。以眼前的趨勢﹐世界村已經成形﹐作家可以在世 界任何一個角落用電腦寫作﹐再將文章用電腦網路傳輸給出版社、報社或雜誌社 。所 謂留學生文學就更加不是問題了。所以我的看法是﹕只論「作品」不論「人」﹐自然 「留學」生「文學」。或曰﹕不管黑貓白貓﹐捉到老鼠就是好貓。 *Emir Kusturica, "Time of the Gypsies", "Black Cat, White Cat" (1996, 126 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