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四則 張系國 快活林 有兩部電影描寫痛的聲音﹐十分傳神。一是“鐵達尼號”沉船時﹐ 船尾越翹越高﹐遠離海面。原來在船尾的人拼命抱住欄杆或別的固 定物﹐也有的撐不住一鬆手落入冰冷的海洋。最不幸的人落下去時偏偏 又撞到船身什麼東西﹐”乒“ 的一聲才落入海裡。觀眾想 這人真是倒楣﹐ 凍死淹死之前還要痛死﹐”乒“ 的一聲恐怕腰都撞斷骨都撞折。其實“鐵 達尼號”電影的熱潮退卻後﹐現在再觀賞﹐就是沉船的一段拍攝最好﹐其 他部分也不過耳耳。沉船的一段又以上述一幕最令觀眾心有戚戚焉﹐”乒“ 的一聲連觀眾都感到其痛無比。 另一部電影“搶救雷恩大兵”的好看處也是前十分鐘﹐之後就稀松平 常﹐成為“過五關斬六將”公式化戰爭片﹐不過這十分鐘已經值回票價。 一般戰爭片運用鏡頭多半從高處鳥瞰全局﹐或隨著軍隊行動在旁側寫。 “搶救雷恩大兵”卻運用主觀鏡頭﹐讓人深切體會戰士衝鋒時內心的恐懼。 最恐怖的一段是登陸時敵方機槍掃射過來﹐戰士被迫躲在水裡﹐子彈打在 鐵樁上叮咚作響﹐每顆子彈的聲音觀眾都清楚聽見。又有兩名戰士從登陸 艇跳下﹐一落入水裡便甚麼都聽不清楚﹐但見子彈從水裡鑽過來﹐躲都 沒法躲就被打中。好不容易爬上岸的戰士﹐一顆砲彈落在身旁﹐耳朵全聾 天旋地轉。這幾幕不但運用主觀鏡頭﹐而且運用主觀聲音﹐是從前戰爭片 所無。(主觀鏡頭或許還有過﹐主觀聲音則是從前戰爭片絕未用過的。)“搶救 雷恩大兵”把戰爭片帶到另一境界﹐正如“二零零一年”把科幻片帶到另 一境界﹐從此走上不歸路﹐以後拍戰爭片和科幻片更難上加難。 電影真是迷人﹐好導演好演員總有新發明新點子﹐令人意外驚喜。但即使 電視也偶有意外佳作。我平常不大看電視﹐要看就看新聞或脫口秀﹐脫口秀中又 以查理羅斯(Charlie Rose)最為可看。此人還肯讀書﹐訪問時有能力自己提問題。 別看這似乎沒有什麼了不起﹐多少主持人都做不到﹐只能念人家預先替他準備 好的稿子。但查理羅斯因此未免有些恃才傲物﹐講話不大給人留餘地。一般被 訪者不敢惹他﹐吃了虧還要做狀微笑﹐看ぴ也可憐。但是查理羅斯訪問南斯拉夫 一位官員卻踢到鐵板。此人拿定主意撒賴到底﹐打死不認賬﹐查理羅斯拿他一點 辦法沒有﹐跟他講理他也不聽﹐使我想起個故事﹕某人不信鬼﹐一位秀才來同他辯 論﹐無論如何說不過他。最後鬼惱羞成怒﹐一抹臉現出原形說﹕“現在你該信了 吧﹖”某人一口把蠟燭吹熄說﹕“我沒看見﹗”南斯拉夫官員打死不認賬倒使 查理羅斯現了原形﹐原來此人也有脾氣。事後有觀眾抗議﹐但是有脾氣的主持人 其實比故作清高的主持人有說服力﹐脫口秀擦槍走火反而好看。 即使是以胡鬧取勝的深夜脫口秀也不一定都討厭。最近成龍在美國很紅﹐連同 周潤發洪金寶﹐華人演藝人員簡直出頭天。一次成龍上“夜深人不靜”脫口秀節 目﹐主持人可男偶不然 (Conan O'Brian) 問他到處打片作秀一定常住旅館﹐晚上在 旅館裡都做何消遣﹖這位節目主持人可男偶不然先生是愛爾蘭裔﹐堂堂六尺之軀﹐ 出身哈佛大學﹐卻喜歡胡鬧開黃腔講笑話﹐問成龍這個問題當然 希望他趁機也鬼扯幾句。不料成龍正色說﹐他出門一向只帶兩套內衣褲﹐ 隨時換洗﹐但旅館代洗衣褲太貴﹐所以每晚自己關門洗衣。此言一出﹐主持人 口才再便給也無話可接﹐ 當場傻在那裡﹐成龍大獲全勝。美國銀幕笑匠不是 猶太人就是愛爾蘭裔﹐大約人經歷苦難多了反而幽默﹐其實是苦中作樂。我一直 覺得中國民族苦難不比人少﹐也該富有幽默感。成龍的幽默竟難倒了脫口秀主持人﹐ 但老外觀眾是否能領會並且欣賞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