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朱古力 我說巧克力 翻譯實在有趣﹐尤其是譯名本身改變的前因後果﹐恐怕每條都可以讓有考據癖的學 者大做文章。例如佛羅倫斯舊譯翡冷翠。翡冷翠不僅意象美﹐也接近意大利文原地 名 Firenze 的音譯。現在卻改譯成佛羅倫斯﹐硬梆梆像個商業都市。而且佛羅倫斯 讀音一點也不接近 Firenze﹐事實上是英文地名 Florence 的音譯。前後兩個譯名取捨 得失﹐實未見其明也。另一個例子是電影片的譯名﹐English Patient 譯成英倫情人好 像很浪漫﹐如果直譯成英國病夫就全完了﹗可是病夫怎麼會突然變成情人﹐還是情 人眼裡出西施﹖ 這裡並不想談翡冷翠或英倫情人﹐但和這兩者似乎又有些關係。因為有一部新上片 的電影叫做 chocolat﹐講的是法國一個比翡冷翠還要翡冷翠的小城的故事﹐小城故 事的女主角就是英倫情人裡飾演護士的茱麗安畢諾許。我不知道這部電影的中文譯 名會是什麼﹐總不能直譯為巧克力吧。台灣的電影譯名已經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 步﹐如果譯成什麼甜蜜魔鬼追擊令之類的奇怪片名﹐我也絲毫不會感到驚訝。 但直譯為巧克力也有問題。電影裡的茱麗安畢諾許雖然擅長做固體的巧克力﹐她也 同樣擅調液體的巧克力飲料﹐而且對劇情來說﹐後者比前者更加重要。這就牽涉到 譯名的問題﹕ chocolat 究竟該譯為朱古力還是巧克力﹖ 朱古力是舊譯名﹐現在一般都譯做巧克力。但是朱古力給人流質的感覺﹐顏色也是 古早暗紅。巧克力比較固體﹐既是巧又是克﹐咬到嘴裡口感脆脆的。歐洲人比較喜 歡朱古力﹐美國人則從來愛吃巧克力。朱古力比較接近法文讀音﹐巧克力比較接近 英文讀音。從朱古力變成巧克力﹐和翡冷翠變成佛羅倫斯一樣﹐顯然有文化霸權的 因素。 這裡也不想多談文化霸權﹐還是回到我一貫的主題﹐談理想世界烏托邦吧。 烏托邦都是美麗小世界﹐但這畢竟是詩人哲學家的幻想﹐落實到現實世界馬上就出 現問題。詩人哲學家只看到小世界美麗的一面﹐但小世界也可能頑固保守得令人窒 息。「朱古力 / 巧克力」電影裡的小城﹐朋友們看電影時直呼這地方好美﹐但如果 真到小城定居﹐不要說打不入當地社會﹐即使打得進去也必須三思。美麗小世界﹐ 有時是看得、住不得的。 小世界如果持久﹐可能變得頑固、保守、令人窒息﹐就像「朱古力 / 巧克力」電影 裡的小城。更糟糕的是﹐理想世界變得虛偽、形式主義﹐甚至成為奴隸主壓迫奴隸、 人壓迫人或男人壓迫女人的活地獄。「朱古力 / 巧克力」因此很像王溢嘉所述說的 「女鳥人」故事﹐不同的是點燃性革命的火苗。 不過小世界的真正問題﹐反而是它不可能持久。我一向把自己的書都交給小型書店 出版﹐固然是因ぴ好友的拉攏﹐也和我的哲學信念有關。但慢慢發現﹐小型書店的 確擋不住大型書店的無情攻勢﹐尤其經營者一年年老化﹐等到做不動了﹐最後難免 輸給大型書店充滿衝勁的年輕一代經營者。不僅書店如此﹐多少家庭商店﹐所謂的 mom-and-pop shops﹐最後下場都差不多。 美麗小世界因此進退兩難﹕它一般都不能持久﹐若萬一能夠持久就可能變得頑固保 守虛偽﹐真是成功也輸不成功也輸。烏托邦不易持久﹐當然有它客觀的原因。美麗 小世界好處是人性化、親切﹐壞處是人治而非法治、及身而隕。 然而美麗小世界的理想都是幻想嗎﹖也不盡然。大城旁的小城或大城裡的小城﹐是 比較接近理想的。「朱古力 / 巧克力」電影裡浪跡天涯的母女前一站是維也納﹐後一 站呢﹖當朱古力都變成巧克力、或巧克力都變成朱古力﹐就該是再度出走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