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方舟的日子 張系國 快活林 一連寫了好幾篇談烏托邦的文章﹐有讀者寄來電子郵件﹐問西方文化的烏托邦有沒有 共同的特徵﹖如果有﹐共同特徵是什麼﹖ 這問題我曾經想過許久﹐最後得到結論﹐西方文化所孕育的烏托邦有三個特徵﹕ 1 城邦 (小就是美) 2 蛹變 (救贖過程) 3 地圖 (都市計劃) 前兩點其實前人都說過了。第一點最無爭議性﹐而且超越了文化界限。無論西方或東 方的烏托邦都是美麗小世界﹐大則為城邦國家﹐小則為村莊市鎮。人少﹐才能建立彼 此間長期的親密關係﹐才有可能實行直接討論式的民主﹐這也就是《畫貓的小孩》的 隱喻。 第二點是西方的烏托邦的共同特色。無論是宗教的烏托邦或世俗的烏托邦﹐都不是人 人可以任意尋找到的。人要找尋烏托邦﹐必須經過蛹變﹐通過某種救贖過程把自己提 昇到更高的層次﹐才有資格進入烏托邦或上帝之城。有時候還要經歷種種考驗﹐甚至 因此喪失性命。 東方的烏托邦則不同。《桃花源記》裡的漁夫無心發現桃花源﹐後來有心去尋找﹐反 而找不著了。但是我認為東西方的烏托邦並無高下優劣的分別﹐而是對同一種現象不 同角度的解釋。舉個例子﹐你和至親密的愛人在一起﹐並沒有特意計劃甚麼﹐事後回 想起來﹐當時實在快樂無比。如果當時就一再追問自己是否快樂﹐反而不快樂了。但 這並不是說可以不勞而獲。正如西諺所說﹐你必須下功夫才能維持長久的親密關係。 你費了精神苦心經營親密關係﹐在這努力的基礎上面才有「無心得之」的快樂。 最後一點倒是我的得意獨創﹕烏托邦都需要一張地圖﹗這地圖你當然可以說是「假」 地圖﹐但是這張地圖非常重要﹐因為它是夢想的目標。其實地圖不必都是真的﹐幻想 的地圖往往遠比真實的地圖更加有用。多少尋寶故事和武俠小說裡都有藏寶圖﹐這藏 寶圖雖可能是假的﹐卻激勵了無數仁人志士和貪婪歹徒去尋寶奪寶。烏托邦的地圖﹐ 一方面是都市計劃的濫觴﹐一方面是尋夢者的精神寄託。 ( 每當我集中注意力到什麼事物﹐有關的線索就會自動跳出來﹐這次也是一樣。正巧 余德彰先生帶了他和另外兩位夥伴合寫、介紹體驗設計的劇本法的《劇本導引》一書 樣本來請我寫序﹐我一翻就翻到書中迷路士兵的故事。有一隊士兵在大雪天迷路﹐幾 乎凍死﹐後來找到一張地圖﹐因此幸運脫險。他們脫險之後﹐才發現那張地圖根本是 錯誤的地圖﹐這隊士兵卻用錯誤的地圖找到出路。「在迷路時﹐任何地圖都比沒有地 圖好﹗」) 【哥倫布說動西班牙王費迪南﹐支持他西航尋找印度香料﹐也是根據 Ptolemy 地圖 錯誤低估了地球的圓週又高估了亞洲大陸向東的延展。】 ( 另外一個線索不久又自動跳出來。在書店裡發現李清志的新書《台北方舟計劃》。 「台北方舟」是一位自命都市偵探者用照像機和筆所畫的「地圖」﹐就像諾亞在方舟 裡為每種動物都留下雌雄一對﹐李清志為這解構中城市的建築留下見證。) 【這些線索究竟是我有心的發現、無心的巧遇、還是介乎有心與無心之間﹖】 一點不錯﹐烏托邦需要一張地圖。這地圖可能是理想中未來城市的藍圖﹐也可能是 記憶裡過去城市的草圖。憑ぴ這張地圖﹐人希望尋找未來的城市﹐或覓回過去的城 市。 未來的城市﹐當然有可能即是過去的城市的再現。無論使用說故事的方法設計產品、 體驗未來 (樂觀的看﹐設計出優良的產品即是構築成微型的烏托邦)﹐或者使用照片和 文字保存過去、企盼未來﹐可以說都是刻方舟求劍 - 古人刻舟求劍﹐現代人則刻方舟 求劍﹕方舟保存未來的生機、刻痕指向過去的寶藏。雖然刻方舟似乎「愚笨」﹐至少 能在聰明人太多的泛政治化的日子裡﹐留下幾張令人懷念的藏寶地圖吧。